第一章 (第2/2页)

故事，犹似那年随缘仙盘腿坐在石龛上悠然自得说道着过往身世时一样，妇人坐在竹凳上埋头洗着盆里的山楂，一边抬眼看看远山的方向，一边笑意绵绵赓续道：“那之后，随缘仙还取了个凡间的名字……”

    “安于简乐，简于安世。”

    彼时，盛夏里石龛前的笑目对视，随缘仙伸指在小女孩眉心一点，像轻拂而过竹林间的微风，又像倾洒而来大树下的暖阳，就着斑驳树影得意洋洋告诉她：“记着，吾便叫作：安简。”

    苌垣城外远山上，千年古树下有一石龛。听老人说，古树里藏着一颗发光的金色种子，能种出通往天界的仙树。娇羞胆小的女孩信了传说，找寻途中却迷路在竹林里，一路走、一路哭，声音喑哑也没了力气。随缘仙现身竹林间，背着女孩走出那片竹林，女孩伏在背上允诺他“你救了我的命，将来我定要嫁给你”，而随缘仙只是不当真地回头笑笑，弯起一双桃花眼轻声应道：“要是，将来你还能遇见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是妖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坏人？”

    “不算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是？”

    “半个神仙。”

    妇人记着那个名字，也记着那年的事，却唯独寻不见了那个人。何时起，女孩成了一个人穿过无人的竹林，一个人走过无人的山道，一个人哭过、痛过后离开，一个人穿着一身喜服站在石龛前，孤零零地站了一整天，明知无人地唤着：“安简”、“安简”、“你在哪？”

    她不知，不是她寻不见那人，是她看不见了那人。她不知，不是她一个人穿过竹林，是那人陪她走过。她不知，不是她一个人回眸留恋在山道，是那人挥手作别看着她离开。她最后都不知，不是她一个人穿着喜服站在石龛前，是那人盘腿坐在石龛上摸着她的头，一如往常般笑得眉眼弯弯道：“我在看，你穿喜服的样子真好看。”

    一阵煦风拂过，吹起她的喜裙角，吹起他的衣袖边，落停时许下一句无声允诺：日后，无论是与谁，你定也要像今日这般开心、欢喜。

    煦风往事，今时想来却也是：一个名字一段缘，一个故事一场梦。

    “阿娘记得这般清，可曾亲眼见到过随缘仙？”

    小院里一语回神，竹架秋千上少年悠晃着腿，见娘亲低头笑而不语，轻轻地摇着、荡着，咬下一口攥在手里的糖葫芦，食尽舔舔嘴巴回味道：“先生说，人、妖、仙，世间同存而不见，妖界有妖法，仙界有仙术，唯人不可强求，若少者通灵可见，则成者或可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是吧。”妇人揉洗着盆中的山楂，早已没了当年的执念，却是没想到上过学堂的孩童一语道破她的心结：若少者通灵可见，则成者或可不见。

    “阿娘——”少年歪着头，似是不满足地眨巴着眼睛，连连问道：“月老为何会断落下半截红线到凡间？那红线又为何风吹不走、雨落不散地待在石龛上？若世间真有阿娘所说的那般绝色，那孩儿定要迎娶回来，跟孩儿一起侍奉阿爹和阿娘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——”少年的话惹得妇人止不住笑了，似笑他少不知羞，又似笑他犹若当年，起身擦了擦额边的细汗，转过头弯起一双眼轻声应道：“好，阿爹跟阿娘等着。要是，将来你真能遇见……”

    远山处，暮霭沉沉，披霞戴晖映满山坡，好似当年山道回眸，一身红艳艳的喜服吹拂在晚霞里，却是转眼间鞭炮齐鸣、喜气冲天，盖下红盖头的新娘子坐轿而去，跨进那扇缓缓打开“囍”字的大门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