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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受人之惠 (第3/3页)

视妻子的心软,把这个拖油瓶远远甩回她娘家在乡下的亲戚那里去才好。

    云舒的姨妈昏头昏脑不会算账,这是他早已包容到不能再包容的妇人可恨的愚蠢。她放任他那赌鬼连襟的女儿住在家里,吃穿用度哪一项不必花钱?这个外甥女是团趴在他身上拍不掉的吸血虫!甚而更过分,她对勉强让自己不至于无归依的家庭毫无感激之情,这是得以印证的——

    云舒身上有种与流浪猫狗难驯野性分外贴切的气质。

    她养不家。

    她对小旭那一副明显鸠占鹊巢又总爱把不耐烦写在脸上的模样,总还把自己当从前的身份,过得多么金贵似的,刚到学龄的表弟在她用淋浴间时推开门误打误撞进去,她便要极刻意极恶意地趁这点事拿小孩子出气,拽着小旭走出卫生间,把不过六岁的小孩掐得哇哇大哭。

    这特质在姨父看来固然是眼中钉级别的存在,但同样在薛霁眼里,又是另一番印象。因为养不家,所以无时无刻看上去不像在流浪。言行举止好像已然事事混不吝,却又透露着且犟且倔的自我防备。

    姨父想不通妻子有什么理由不让云舒回县城的随便一所初中念书。

    这是他被驳回的大丈夫的持家智慧。

    每个月眼不见心不烦给点钱就能解决的事,甚而寄养在弯弯绕绕不知道如何称呼的亲戚家,多个人多双筷子,连这笔小钱也无花的必要。升不上学非是什么亟待兴师动众走动人情的大事,最优解无出于去卫校挂个名,混在一堆这样的小孩堆里。

    进入社会没几年就能找到夫家,继而用几十万彩礼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了,如此稳妥、如此划算、如此无可挑剔,然而妻子偏偏就有要固执一回的己见,把云舒送上了高中。

    事实倒也摆在眼前。纵使上了高中,也是毕业后来流水线做最枯燥计件工作的货色。一旦过了25岁,连他相交好的最急需成个家的朋友也再不屑接触的。他们当然有一套自己的婚恋逻辑,并在这实用主义至上的逻辑之上搭建了有供有需的婚恋市场:

    过了25岁,生孩子便利与否不谈,竟不知道已经被身边多少来了又走、一两年便杳无音讯于人海的同事睡过了,你来我往、不亦乐乎,先不管更高视觉享受层面的“色衰而爱驰”之类,简直无异于走马灯似的拿身体开旅店。

    他们能认可且接受这种廉价的慈悲,但若论婚姻就是另一码事:这叫接盘。

    于他眼中,妻子的做法无非是让云舒在贬值路上狂奔而已,女人总爱自作幻想色彩浓厚的聪明。

    更何况云舒现在已经从小偷小骗发展到这样严重的地步。

    “可以说事,但是请您不要动手打人。她也如你所见,”薛霁攥着他的手,生生从半空中掰回到裤腿边。

    云舒听出了她作这番见证时语句间很短暂的停顿,仿佛是故意的,要让她清楚听到证明里分明有为她而偏私的谎言,下一招很高明的棋,故意要她的心肺又像那句“是我骗了她”要出口的前一刻似的火烧火燎,故意要云舒在今天已发生过的一次、又一次后,再一次欠下对自己的人情:

    “......没有逃到哪里去,而是在这里,在学校。她在上晚自习。”

    多么风轻云淡,如果擅自加入云舒对她极自我的揣测,又是多么流畅自然。

    在空教室巡逻的青年收到传呼机消息叁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,推开门时却发现疑似原本在矛盾中心相持不下的两人已经归于平和,至少他亲眼所见是这样: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卡在一身藏蓝色工服里,脖子既粗既短,有种仿若公牛的野蛮。老师坐在对面,至于那个一看就犯了事却仍有不平之色的女孩,则背着手站在她旁边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说的,”他虽迫于薛霁的压力和云舒隔开,抬手指着外甥女的鼻子却还能做到:“让她把钱拿出来,然后你们学校要怎么处理偷钱的贼就怎么处理,我反正管不了,她已经要翻了天了!”

    但是姨父远没有想到,甚至是正准备向她发问的薛霁也没有想到,从进门后便一语不发得好似心虚的云舒,会蒙受“偷”这斩钉截铁字眼的莫大刺激,不止于将这番指控打翻,甚至干脆倒扣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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